2017年1月2日 星期一

如何從納粹變裝事件得到教訓



近來少寫評論文章,這件事卻有點不吐不快。說實在,從總統府發言譴責,到教育部削減補助,校長辭職負責,個人感覺頗為錯愕。倒不是說前述一連串作為(譴責、罰款、辭職)不應該,而是看起來做大人的只想迅速平息風波,找人出來挨板子,而不是藉這個機會教育學生以及社會大眾:納粹的本質是什麼?為什麼變裝納粹遊行不應該?後面這個疑問很多人有,但理性討論的聲音很難出頭,反而很快淪於政治場域常見的「挺」與「不挺」情緒性二分法,口水淹沒一切。

不妨問問自己:為什麼你反對變裝納粹?為什麼納粹是邪惡的?

相信很多人答不出來,或只有類似以下簡單答案:「因為希特勒是殺人魔王」,「因為納粹迫害猶太人」,「他們發動二次大戰」,乃至於「老師說的」、「課本說的」。很多歷史上的罪惡,如果不用自己的腦子溫習理解,久而久之會變成禁忌、教條──知道這件事不對,但不知其所以然。再久而久之,就會有人提出質疑、挑戰,甚至走上同樣道路。像這次事件中,我聽到一些聲音,不論是否「挺」那一邊,說「納粹圖騰有什麼了不起?」、「屠殺猶太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或把日本人、國民黨,乃至史上有名的屠夫,統統拉進來當相罵本。

這樣能夠使我們進步嗎?

引文提到一個重要概念:「容許犯錯」。人都會犯錯,而從錯誤中學習,正是進步的根源。這樣一件舉國喧騰的大事,正好讓當事學生,乃至國人,重新認識「納粹是什麼?」,「納粹做錯了什麼?」,以至「為什麼不該再宣揚納粹的理念?」。

如果是我,可能會先請學生說明他們的創作理念(假使有的話)。單純由報載幾張照片所接收的訊息,其實蠻混淆。紙紮的虎式坦克,不管你是否把它當成紙老虎,傳遞的是一種訊息;著短裙黑絲襪的女學生,則傳遞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訊息。湊在一起,想表達的是什麼?和學生自稱的原始意圖,更看似完全搭不上邊。


其次,班導身為歷史老師,正是難得的機會教育。花個半堂一堂課,重新深入講解納粹史,讓學生瞭解納粹的起源、發展與覆亡,以及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麼。如果我是老師,會希望學生進行討論,「為什麼不該再宣揚納粹理念」的答案,應該來自學生自己。如果可能,我希望這樣一堂課放上YouTube,幾天來吵吵嚷嚷的社會大眾,也可以從中學到些東西。

另一方面,行有餘力的話,也許再檢討一下表演方式,儘管那是技術問題。倘若當真「詞不達意」,請懂戲劇的老師點撥一二,下次也許會表現得更得體些。戲劇絕非不能挑戰禁忌,但如何表達,確實是一門學問。有興趣者,可以參考我去年關於影集「高堡奇人」的文章(剛好上週播出第二季),看看人家如何處理這類題材。


我贊成「容許犯錯」,但並非出於保護學生,事實上每個成年人都一樣,伴隨的應該是「檢討改進」。至於實質的懲罰,有時候反而沒那麼重要。台灣社會傾向速審速罰,但往往屁股打完,事情就過去了。很多事情,以這次納粹事件為代表,關乎每個人心中對歷史、道德的認知,而不只是教條。猶太人遇到這種事總是反應激烈,有人認為他們記仇、眥睚必報,我倒覺得一定得要不斷提醒。如果你認為德國地處萬里之外,納粹又是上個世紀的產物,於我何有哉,那你對納粹的認識,只是課本上那幾行字罷了。納粹的邪惡並不侷限於領導班子,也不只德國人,而是存在全體人類的劣根性: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則必誅之。放眼四週,有多少納粹種籽蠢蠢欲動?世人健忘,若不經常溫習,兩三代以後,會只剩教條框架;教條深化,即是反動之始,歷史將一再重演。如果譴責、罰款、辭職之後,一切歸於平靜了無痕跡,那我們可能真的沒學到什麼。


只看這兩張圖,觀眾會接收到什麼訊息?(「高堡奇人」劇照)
 


原發表於Jeff & Jill的窩,2016/12/27 17:47:41


《以下留言與回覆,來自 聯網

01.  筆記阿本  2016/12/28 14:09

.

我猜想全校的補救教育應該有着手在做

但政府層面的應變 , 應會紙上談兵好一陣

學校的補救教育倒好辦

全校師生分批觀賞兩部電影 ~

史屁伯的劇情片  辛德勒名單

希區考克的紀錄片  安妮的集中營

勝過課堂千言萬語

最末張照片是那個人皮燈籠女魔頭吧 ? 她沒被判絞 , 活到60年代獄中上吊 .


格主於 2016/12/29 12:12回覆

只是抒發一下罷了。這件事和台灣許多公共議題一樣,我其實比較悲觀,吵個幾天之後,大約就沒下文了。

那張照片是劇照,描寫一個黨衛軍高官的和樂家庭。在家是好丈夫、好爸爸,制服光鮮精神抖擻,上班則滿懷熱情毫無歉疚地拷打異議份子。本劇的特點在不避諱彰顯納粹的光明面,畢竟一個獐頭鼠目的政權,怎麼可能吸引眾人投入。然而愈是如此,與其黑暗面的反差益形擴大,警世意味或許更為強烈。

雖然不知道光復中學整個活動的宗旨,但由幾張照片看來,似乎近於嘉年華會的氣氛。我寧願相信這場演出只是表現技巧拙劣,以及對歷史認識不深。但無可諱言,納粹有其吸引年輕人的若干特質。起家之初所標榜的反體制、抗強權,的確掌握時代脈動,也因此掩蓋其暴力本質以及狹隘的種族主義。這種邪惡非納粹或希特勒一家獨有,很容易以悲情灌溉,裹以鮮艷糖衣,不擇地皆可出。台灣能夠免疫嗎?我沒把握。



02.  東村James  2016/12/29 21:58

新聞
我這樣講好像有一點老生常談,國際觀真的太少太小了,大人如果連新聞都很少報國際新聞了,怪小孩子有什麼用。

格主於 2016/12/30 09:05回覆

怪小孩真的沒用。現在小孩最大的苦難,不過是被禁足,不准上FB。電玩GG了,永遠可以重來。人文素養低落,對別人的苦痛無感。老生常談沒錯,但真的是教育失敗,學校家庭皆然。


03.  behappy  2016/12/30 04:04

台灣整個社會價值觀的錯亂,別希求老師能做什麼.我認為父母的言教身教並與孩子們一起多討論國際上的大小事更重要.

格主於 2016/12/30 09:00回覆

怎麼教,可能也很重要。我看到另一位教歷史的老師(不知是不是補教業),用懶人包RAP的方式,油腔滑調地講了一段納粹史,就覺得難怪,學生會認為耀武揚威是在表現納粹的殘暴。無奈


04.  【無★言】家喻戶曉的中國人 — 包青天  2016/12/30 18:09

拜托!真的有兩班???

據中國時報,光復中學此次扮演納粹的,不只是上報的252班,還有沒上報的211班。居然有兩班同以納粹為主題。這是真的嗎?希望不是。

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61227004846-260402


最令我害怕的是,這些學生遭受批評之後,竟然振振有詞地反駁,自認無錯,完全不能反省。


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61226000013-260405

這些是高二學生,再一兩年即可投票。想到台灣的前途將在他們手上,忍不住發抖。


格主於 2016/12/31 12:01回覆

不可否認,希特勒自有其魅力,直到今日,各地都還有其粉絲。由此更可見教育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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