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峰斬釘截鐵的宣告，惹惱一堆反對廢除死刑的人。這沒什麼不好，一個政策在暗地偷偷摸摸執行，本就不是民主政治的常態，掏出來訴諸公論是應該的。可是排山倒海而來的反對聲浪，很快就摻雜許多負面語彙。有人說她向魔鬼靠攏，有人罵她偽善，還有人發起一人一信送她下地獄。不禁令我懷疑，藍綠傾軋多年，台灣人的字典裡是不是只剩下惡聲惡氣？
王清峰何許人也？婦女救援基金會創辦人，紅十字會監事，長期關懷弱勢，伸張人權，馬政府因其清譽，敦請出任法務部長。如果她偽善，台灣稱得上善人的恐怕也沒剩幾個。不願簽署行刑，是出於理想與信仰的善念。你可以認為做一個法務部長不適格，請她下台，但沒有必要口出惡聲。向魔鬼靠攏？魔鬼說不定還要請她走遠些。更不要說把人家願入地獄的菩薩心腸曲解，搞什麼一人一信送她下地獄。這些人是怎麼了？你們以為地獄，是像魔獸世界那種地方嗎？
就連李家同教授寫文章談寬恕（如果我被殺！），居然也有人大聲撻伐。寬恕是一種境界，一般人本就難以達到。受害者的家屬，有些能寬恕，能走出傷痛，有些不能。不能寬恕並不需要歉疚，只是需要多一點協助來度過。我相信寬恕才能真正療傷止痛，雖然很難做到。有人說死刑也能，我存疑。
一再聽人說：「你不是受害者家屬，不瞭解其感受，不能夠代他們發言」，還有人主張政府制訂政策要徵詢受害者家屬的意見。且不說開口說這種話的人，有幾個是受害者家屬，能有多瞭解其感受，而照他們自己的邏輯，又有什麼資格發言。我必須在此直言，這類主張完全是濫情。
法理上，人民讓渡自己私刑報復的權力，由國家主持正義，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受害者及家屬的遭遇值得同情，但他們的感受如何，不能也不會是制訂法律、政策的唯一依據。死刑存廢完全是公共政策問題，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受害者或家屬，每一個人當然都有發言權，與感受如何無關。
雖然我為王清峰的遭遇不值，但我缺乏她那種悲天憫人胸襟，對死刑的看法比較實際。我相信總有一天，死刑會跟隨過去曾經出現的種種慘酷刑罰，走進歷史的灰燼（註）。不過在沒有更好替代方案之前，恐怕是必要之惡。法律是國家與人民全體的契約，如果多數民意認為應該執行，而法務部長不願簽署，那他只能離開那個位置。然而這並不代表王清峰的理念是錯誤、甚至邪惡的。事實上正好相反，只是大眾一時還不能接受罷了。
期許大家（包括我自己）在討論問題的時候，能撇開情緒，避免口出惡聲、冷嘲熱諷。專注於問題本身，而不要多所牽拖。別讓所有公共政策，都陷入如同藍綠對抗、統獨紛歧的僵局。當大家彼此詈罵、臉紅脖子粗的時候，要小心，撒旦正在我們之中滋長。
當這個社會真正能夠理性面對問題，或許才是討論死刑存廢的時機。
註：見死刑可以更精彩一點。發表這篇自開格以來血腥味最濃厚文章的時候，並不期望多少人讀得下去。法律與刑罰的發展史，不是這樣一篇短文所能涵蓋的。總希望讀過以後，大家能靜心思考所謂「世界潮流」的意義。
多少殘酷的刑罰，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真要靠死刑嚇阻犯罪，大可以考慮把一些老祖宗的法寶撿回來，怕的是現代人不容易接受而已。
原發表於Jeff & Jill的窩，2010/03/14 10:55:29
01. chh999 2010/03/14 17:35
我覺得有些部分有那麼一點不認同....
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受害者或家屬，每一個人當然都有發言權，與感受如何無關!
雖然我沒有像白冰冰等受害人的經驗,但是我認為....感受這兩個字不可能輕易地從記憶或從生活中抹去!因為我們也是人呀!
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有人因此犯罪殺人,例如舊情人的劈腿;也因此有人感受親人天人永隔的哀痛!這些都是感受的一部分!
人權團體總是把世界美化的太理想,有些事情是必須建立在很穩定的物質生活上!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是套很
完備的理論,我們可以這樣看,有些人已經發展到"自我實現需求",就像王清峰這樣的人;有些人還停留在"生理或安全需求"階段,這種人太多了!你要如何渴望在某個議題上能整合出相似性的想法?
期待與要求受害者能寬恕他人的罪孽,是似是而非的想法,也絕對不是"自然人性"的一部分,更不符合人類長久演化以來的"公平與正義"...基於文明的發展,我們才漸漸擁有這些能稱為人的人性,但不代表這是普世價值!
在地球的許多地方依舊原始,在台灣貧富不均創造了許多問題!有很多生理需求未滿的人,你很難希望他們能了解生命除了活下去之外,還有其他事情!對他們來說,就像昨天新聞報導為父罵子女畜牲是一樣的道理,他們是兩種世界的人!
王清峰會被批判成偽善,我能夠理解的!或許他是這個社會的先驅者,但是他不了解這個社會還處於怎樣的狀態,就是因為他不了解他人的感受罷了!特別是他處在那樣的位置.....
這個社會不可能真正理性,因為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才是對的!即使在國外廢死刑的國家,這樣的議題也沒有中止討論過...而這個世界也絕對不會有善惡分明的一天,我想這才是神的意旨,我認為神不會創造一個人權團體眼中的理想世界,那是荒謬的!也因為這樣人性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補充一下。其實你的觀點我大致同意。我不是唱高調的人，認識現實侷限是職業病；只不過我同時也是無可救藥的樂觀派，相信設定高一點的目標，就有實現的可能。說的雖然是自己，但是人類的進步，常常也是一點一滴累積出來的。
關於「與感受無關」那段，是針對某些「不是受害者，就沒有資格說話」的過激言論，並不是說受害者或家屬的感受不必理會。實際上對受害一方的撫恤照顧甚至補償，應該是和死刑存廢至少同等重要的另一課題，可惜討論的人不多。
寫這篇文章的動機之一，是覺得有些人無意間將自身感受代入他人情境，譬如將自己想像中受害者或家屬應有的感受，當做事實來討論。又往往過度推論，以為若是別人做出某種與己不合的主張，就必定無視於自己所見的那一塊。
關於後者，很抱歉，不是針對你，但關於王清峰不瞭解他人感受那段，是相當常見、而我不以為然的看法。王清峰並不是生來就當部長，在她擔任律師，長期援助雛妓、受暴婦女，捍衛她們人權的那些日子，對社會黑暗、人性醜惡那一面的接觸與認識，我不知道比你或一般大眾如何，但肯定比我要直接深入得多。對受害者及家屬的感受，王清峰真的不瞭解嗎？還是因為她主張廢除死刑，才被人戴上這頂帽子。
為什麼清楚瞭解被害人的感受，仍然要做如此主張，這是大家可以思考的。
02. chh999 2010/03/15 20:46
我之所以沒那麼樂觀,只是因為過去的歷史以來,人類的世界從來沒有真正到那樣美好的的境界,既然世界由神所創造,為甚麼不是個伊甸園?當然我不想引用神學派的說法,只能說神學的說法是種意境與暗喻!當然這不是討論重點,我只是很單純的認為美好與醜陋同時並存,才是神的境界!基督裡的純善如果沒有惡的話,是不可能開花結果的!套一句簡單的話,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死刑的存廢本來就是依時代不同而有不同的爭議,在黑暗的時代,我想不太有人會光明正大討論這樣的事!而死刑也絕對被認為所需,在古代的死刑是為了鞏固權力核心,恫嚇人民的手段,而且常常公開處刑,極為殘暴!而現在這個時代,也因為比過去富裕昌明多了,生活水準達到一定層度,自然而然人們心靈會開始往上走,問更多的問題與可能性!
不過啦!文明的表現有時也敷淺的很,人類就像是披著羊皮的狼,隱藏在底下真正的本性隨時都會跑出來一樣!我常常用前幾年的卡崔娜風災來試想,有一天人類世界面臨這樣的災難,究竟有多少人也會變成那樣....
世界本來就是完美地不完美,我只是覺得死刑現在還存在,也許是醜陋的,但也必然有其演化上的意義與理由,存與廢是可以討論,也許有一天我們國家順應世界潮流將它廢了,並不代表遙遠的未來,它不會再出現!該捫心試問的是,在人性這塊領域上,究竟我們能做甚麼....只是單純制度上的改變,對人類...毫無實質的意義!
至於王清峰的事件,個人也單純表示,他跟許多人活在不同層次的世界,不同世界的人想法差異之甚,只能說難以有交合而已!站在她的立場,我認為他很有自己的理念很好,那不是錯!只是既然身為國家政務官,就得依法行事,這無法妥協!
站在那些被害者的立場,我不認為白冰冰真的完全釋仇了!事實上他被仇恨蒙蔽的很...我能理解,也能了解一個人的理智是無法配合他的情緒的!對他們來說,他們當然會認為王是個偽善者,那樣的感受我也很清楚,畢竟我也是個人,該有的情緒我都會有...我只是認為,你可以表述寬恕是大愛之道,但是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可以輕易接受那樣的觀念與想法!對於被仇恨蒙蔽的人,你講再多話只是更惱怒人們的情緒而已,而非安撫!與其如此,不如閉嘴更好!
像李家同的那篇文章我也看過,我只能說,不需要說那些那些看起來很冠冕堂皇的話,有很多事情,碰到了,你才會發現不一定跟你想法一樣!神也不會按照你的想法來走的!
那時候,你才會開始認識真正的自己!
其實多年前當我看王進興準備被伏法的最後那一刻,如果白小姐願意放下心中的執著,我必須要說,那一刻我覺得他蠻安詳與踏實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一個死刑犯臨走時都可以這樣子,我也希望你不要抱有遺憾的!雖然說寬恕很難,但是放下會讓自己舒服一點的!
可別把我當成是贊成廢死刑的人喔~~基本上我不認為時候到了!別因為為了跟國際接軌而削足適履...台灣人最喜歡這樣了!唉...
哈哈，我之所以樂觀，是覺得進步空間還很大。現在的世界不完美，想辦法改善嘛，咱們工程師才有飯吃。
所以我也不在意人家拿些很難做到的事唱高調，只要他不強迫大家照著做。創造一點想像空間，所謂有夢最美，總是比惡言詆譭、製造紛爭要強。李教授說的境界，將來未必不可能，只是在台灣，呃，努力空間實在還很大。
白冰冰顯然放不下仇恨，不過這無法苛責，人家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傷痛。我若置身相同情境，不會比她高明。只是旁觀者沒有必要跟著喊燒。國家政策由精神亢奮的人決定很危險，弄不好就成了暴民。
再次感謝你提供見解。不好意思，要睡了。
03. Wendy 2010/03/17 15:46
死刑爭議 王建煊：寬恕莫用錯地方
死刑定讞被告執行與否，引發爭議。身為基督徒的監察院長王建煊今天投書媒體指出，寬恕不能無限上綱，用錯地方，法官如判了死刑，就應依法執行。
王建煊投書表示，最近大家常談寬恕，要廢除死刑，甚或對已判處死刑者，故意不執行；也有人為文，說如果有人殺了他的家人，會饒恕殺人犯。這當然是了不起的，也符合聖經的教導，但這些都是由個人出發的饒恕。
他說，檢察官仍會對殺人犯提起公訴，交由法官審判。這時檢察官不可說，要寬恕這個殺人犯，就不提起公訴了；而法官如判了死刑，「就應依法執行」。這與被害人或家屬是否寬恕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王建煊認為，法官在判人死刑時，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法官也有寬恕的美德，但這種美德在執法時，就應擱置一邊，必須依法論罪。台灣現在有些亂，這與大家動輒好鬥，鬥得你死我活有很大關係。台灣確實需要更多寬恕，但「寬恕不能無限上綱，用錯地方」。
他指出，很多人心裡、嘴裡講寬恕，但事到臨頭能不能誠心寬恕，可能是另一件事，因此他希望，當社會談對死刑犯寬恕時，也要設身處地，不要將這些受害人的家屬，都貶為是缺乏寬恕美德的人，當然更不能將自己聖人化。
他表示，聖經上說愛必管教。愛台灣，壞人必須要受到管教，眾多的台灣百姓，才有免於恐懼的自由。至於這種愛的懲罰要到什麼程度才恰當，例如要不要有死刑，這是可以討論的。
王聖人講話合我胃口
。
眼望雲端，腳踏實地。寬恕是崇高的境界，廢除死刑是理想，不過在我們能飛之前，還得在地上找路走。我只是希望大家平心靜氣，罵來罵去於事無補。
04. Qoo 2010/03/17 22:34
不能將自己聖人化….這大概就是那些自認高尚的清流人士犯的惡吧！
05. qoo 2010/03/21 14:23
沒有人是上帝就代表沒有人可以說"該"或"不該"了!
壹週刊460期的罪與罰
我認為寫的不錯!
閣下可以買一本回來看
在網路上只能找到這一篇類似的
罪與罰
【聯合報╱黑白集】 2010.03.13 02:35 am
王清峰請辭獲准，這是合理的發展。因為，王清峰不是人權律師或立法委員，而是法務部長。
倘是人權律師或立法委員，她可以大力倡議廢除死刑；但作為法務部長，她雖仍可維持廢除死刑的理念，也可在令准執行死刑時，依法加重斟酌，但她卻不可僅依自己的政治信念，而一律停止死刑之執行。因為，法務部長必須「依法行政」，而不是依自己的「理性與寬容」來行政。
王清峰後來解釋，因為有十幾名死刑犯尚在聲請釋憲程序中，因此暫緩執行，這應當是依法可以接受的說法；但王清峰原本所宣示的立場，卻是她根本反對死刑，所以拒絕令准執行死刑，更稱「任內絕不執行」，這就不是法制賦予法務部長的權限了。
「罪與罰」原本即是人類社會中極為複雜的人文議題。法律若容許人們擁有槍枝，在正當防衛下，被害人甚至槍殺加害人亦無罪罰；換句話說，此種法律觀點不啻容許私人因正當防衛而執行「死刑」。再以宗教理論的「地獄說」言，罪人無論在陽世是否受罰，亦不能免於地獄中極端殘酷之懲罰，這可謂是「死後之刑」。
民主自由如美國，文化淵源近似如日韓，皆迄未全面廢除死刑；可見罪與罰的辯論，其實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王清峰身為法務部長，將個人信念凌越國家法制與社會共識之上，她的辭職，毋寧乃是必然之理。
但是，這卻亦不能抹煞王清峰是一個鮮明的人道主義者，她因主張廢除死刑而請辭獲准，也算是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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